我們所做的一種紀錄片方法康納里：在討論幾部中國的紀錄片時，我引進了一個概念叫“反射式”（reflexivity）。紀錄片同小說根本不同在于它反映了真實的生活。五十年來，紀錄片制作人都想摒棄。有些紀錄片拍攝人還會對被拍對象說：這里有條規(guī)矩，必須遵守，那就是：忘掉我，就當(dāng)我不存在?，F(xiàn)在人們都抨擊這種觀點，他們說你們是不可能被忽略的，攝制組不可能被忽略。有的片子一開頭總在制造一種攝影機已被忽略的假象，但后來突然出現(xiàn)有人接受采訪的情況，這很可笑。這是兩種不能共存于一部片子的情形，讓人感到極不自然。在《八廓南街16號》(段錦川的紀錄片，攝制于1996年；訪問者注)中，最有趣的事情包含在被拍對象自身之中(self contained)，居委會與公眾打交道，你在后面站著，觀察，就象在觀察一次事故，就象懷斯曼在《醫(yī)院》、在《高中》片子里一樣，這是那么容易，你在那里，只需要觀察；但如果你在一間房子里，面對一家人，那就大不一樣了，那就更困難了，你該怎么辦呢？你要么象剛才提到的那個攝影師一樣，遂漸與被迫對象熟悉起來，用所有的技巧，使他們忘記你。但你、我都清楚，這是一個謊言。自從出現(xiàn)了《灰色花園》（Grey Garden美國紀錄片人埃伯特.梅索士和大衛(wèi).梅索士兄弟的紀錄片，Maysles Brothers；攝制于1975年；訪問者注）這部片子后，就為我們提供了“反射論”這種方法，企業(yè)宣傳片制作拍紀錄電影的人自覺或不自覺地開始摒棄“請忽略攝影機的存在”這條準則，而把攝影機變成現(xiàn)實的一部分。這一點也不假。真實的事情是：這個房間里有兩個女人，還有另外兩個人的存在，那就是在拍攝的人，所以，我們不應(yīng)當(dāng)忽略（ignore）他們，而應(yīng)當(dāng)容納（embrace）他們，“觀察式”影片的制作方式可以拍到很多有價值的東西，但有它的局限性。如果你用這種方式拍一個居委會，拍醫(yī)院，那當(dāng)然不錯，極有效。但它不能展示人們的心理活動，他們的想法，這時，你就需要使用“反射式”的方法了。我在《隊伍中的老鼠》中就用了“反射式”的手法。事實上，觀察的過程也會影響你被觀察的對象，在物理上稱為量子理論(Quantum Theory)，即對一個物體的觀察會影響這個物體本身。一旦你承認這點，你就不會再采用“觀察式”的方法了。這是一個重要的理論問題，在世界紀錄片界引起了廣泛的爭論。吳：《隊伍中的老鼠》這部片子的拍攝方法是從之前你們的作品發(fā)展過來的？康納里：對，這部片子是沿襲《黑色收獲》而來的，但比《黑色收獲》走得更遠。喬對攝影機說話，在《黑色收獲》中，讀書類世界上最偉大的新聞稿，電視專題片榜樣觀后感的相關(guān)文章推薦他在一個事件發(fā)生后，對看攝影機說話，我們在房間里坐下來，我問他：告訴我你感覺如何?這是一個采訪。我總在點燃問題，所以，在喬和攝影機之間就有一種持續(xù)的對話交流。段：我發(fā)現(xiàn)你每次在一個特別的事情發(fā)生之后，很小心地向?qū)Ψ教釂??？导{里：是的。美國劇集入門指南。在《黑色收獲》中，有外來者(outsider)—我們拍攝者；新生事物倡導(dǎo)者(protagonist)喬和對抗者(antagonist)及爭斗的兩個部落。我們需要了解更多關(guān)于喬以及與之觀念對立的人之間的事情，所以采用了采訪。這是一個巧妙的采訪，因為它看起來不象采訪，但依舊是采訪。這實際上是觀察式手法的一種延伸。這就是我所追求的客觀的真實，是我在紀錄片界的學(xué)術(shù)爭論中捍衛(wèi)自己觀點的有力武器。萊耶在房間里同我們講話，這是一種真實，他所講的，也是真實的。這是我們拍片的基礎(chǔ)?！逗谏斋@》的題材是激動人心，但拍攝方法卻不如《隊伍中的老鼠》走得更遠。在《八廓街16號》的開始有一段開會時的講話，我看起來感覺是一種諷剌。我不是說你的片子從反射式的方式中借鑒了什么，我仍然覺得那是一部精彩的片子。這中間的關(guān)鍵是應(yīng)該用技巧來培養(yǎng)這種關(guān)系，從開拍之初，心中要有一種培養(yǎng)這種關(guān)系的想法。要做到這一點，只有一種方法，那就是“什么也別作”（tonothing），不要對你的被拍者給任何一丁點暗示。在“觀察式”的方式中，如果你暗示他們忽略攝影機的存在，實際上他們立即就明白了你的規(guī)則，但這并不是你的初衷。如果你不向他們說你的期望，這樣就有一段試驗期，他們會問你，希望他們怎么做，你什么也別說，這樣最后出現(xiàn)的才會是自然的流露，他們不會忽略攝影機，他們只是同攝影機聯(lián)系在了一起，這就可能揭示出比“觀察式”方法更多的東西。我在《隊伍中的老鼠》一片中所面臨的則完全不同，在辦公室里，與一個市長單獨在一起，你不能靜坐一旁，僅作觀察。如果除你之外，有兩個人在房間里，你可以坐下，靜做壁上觀，但如果只有你在，問題就麻煩一點，你怎樣方能從他那里獲得更多的信息，而并不用在開始對他說：“嗨，讓我采訪你一下吧”之類的話，你必須從一開始就要對使用何種方法心中有數(shù)，而且必須選對的話，公司宣傳片拍攝才會有象萊耶自然對鏡頭說話這樣的事發(fā)生，他并不是在回答提問，他只是在“大聲地想”(thinking aloud)。這不是偶然的發(fā)生，這是方法應(yīng)用的結(jié)果。我覺得，在研究了各種方法之后，你們自然對“反射式”這種方法有所體會，你們就不會遇事就躲在后面悄悄拍，你會問自己，我怎樣去挖掘更多的東西。我在澳大利亞電影學(xué)院教過兩次這樣的課。吳：如果在中國辦一個紀錄片方面的研究班，你最希望從那方面和中國紀錄片人講起紀錄片？康納里：我肯定不會從攝影機講起，使用攝影機的技巧，只象一個作家學(xué)會如何打字，重要的是思想。我希望選擇紀錄片史上20部有代表性的作品作為典范，每部片子都出自名家之手，來講解紀錄片如何從最初的那種有局限性的狀態(tài)發(fā)展起來，變成有思想和有創(chuàng)造性的作品，只有當(dāng)你了解了紀錄片的歷史和發(fā)展過程，你才能確定自己的起點，并加入自己的個性，這才是我樂意教授的。另外，我還想談紀錄片的幾種方式，比如“觀察式”，這是在借助了前輩的成就上發(fā)展起來的一種紀錄片方法；同時，沒有靜止的事物，所以，觀察式的方式也正受到世界上許多人的抨擊，“反射式”方法也就應(yīng)運而生。它們的觀念之爭在于：什么是真實？這些思想是我愿意在一個紀錄片研究班上與大家共同探討的，我會用電影來闡述它。你們聽說過《一對已婚夫婦》（A married couple；加拿大阿倫.金Allan King紀錄片作品；1962年攝制；訪問者注）和《灰色花園》這兩部片子嗎？這兩部片子極好地說明了兩個觀念之間的差別，一個叫“墻上蒼蠅論”(fly on the wall)，指人們不會意識到攝影機的存在，就象它是一只墻上的蒼蠅一樣；另一個觀念即是“反射式”，它承認攝影機的存在，并把它當(dāng)成一個隱藏的、無聲的角色。懷斯曼完全反對這種觀點，他二十五年來一直堅持用一種風(fēng)格來拍電影，這當(dāng)然很好，并不影響他的作品的偉大。但更多的人卻總想沖破一個界限，總在問下一步該怎么辦，因為這是一種活生生的藝術(shù)形式，并不是一成不變的，是在不斷變化的呀。而我想做的，是用這二十部示范影片來說明，紀錄片作為一種藝術(shù)形式是如何發(fā)展、演變的，人們是如何一次次地向規(guī)則挑戰(zhàn)的。企業(yè)宣傳片制作這個音樂（指飯店大堂內(nèi)正在演奏的音樂；訪問者注），是四百年前威爾蒂的作品，那時，有人認為音樂是不會改變的，但這種觀點同說這話的人一樣已經(jīng)死去了四百年了，我相信你們會承認我的觀點?，F(xiàn)在的情況下，你們或許只需要了解目前紀錄片學(xué)術(shù)界爭論的焦點是什么，比如，關(guān)于反射論，關(guān)于真實論，關(guān)于主觀性真實(subjective truth)和客觀性真實(objective trutb)等問題。在紀錄片已經(jīng)發(fā)展得很前衛(wèi)的今天，我們應(yīng)當(dāng)堅持的恰恰是一些被認為是陳舊的東西。不過，中國紀錄片，就“觀察式”的拍攝方法來講，被拍攝者在鏡頭面前的那種放松和自然令我非常吃驚。另外我還覺得，中國紀錄片還有個問題是剪輯，原因在于不真正相信剪輯是一種創(chuàng)造性的工作。我相信你們已意識到了，所以可能很快改正的，我會舉出一些我在澳洲曾一起共事的剪輯師，他們真是不錯。關(guān)鍵是，我們要開闊眼界，看一看全世界的制作人都在做些什么，紀錄片制作人在全世界是各種各樣，范圍是極其寬泛的。你們不僅要了解懷斯曼、我、以及榮格，你們還需要了解艾若.莫里斯(Errol Morris，美國紀錄片人，代表作有《細長的藍線》The Thin Blue Line；訪問者注)他是一個了不起的美國電影制作人、英國的尼古拉斯.布魯姆費德(Nickholas Broomfield；英國紀錄片人，代表作《誰在乎》Who cares；訪問者注)和法國的馬歇爾.歐佛斯(Marcel Ophuls，法國紀錄片人，代表作《悲哀與憐憫》The Sorrow and the Pity；訪問者注)了解的人越多，越能開闊你的眼界。這就是我的看法。我們應(yīng)當(dāng)讓不同的人放各自的片子。最重要的是，既要開闊眼界，向外界學(xué)習(xí)，同時又要有自己的獨立性。吳：上次我們談到“做紀錄片為了誰”這個話題，你當(dāng)時說是為自己，想多聽聽你這方面的想法。康納里：我想作為紀錄片人，應(yīng)當(dāng)遠離“上帝”的聲音，向自己靠攏，載著自己的思想去航行。這種觀念被稱為“對個體的榮拜”(Warshipindividual)。當(dāng)我說我為自己拍片，這是因為我是以追求個人完美的信念為基礎(chǔ)。我曾在1972到1978年的這6年間做過50部片子，但滿意的只有三部，因為我為電視臺工作，拍十天，編三周；我常指揮被拍者，因為我不能等待。只有我開始為自己拍片之后，我才成熟起來。這是一種方法，你不能妥協(xié)，如果一部片子需要十年的制作時間，你必須花十年去拍。你不能在沒有拍完時草草收兵。像拍《黑色收獲》這部片子，我首先是為讓自己感到愉快而去拍它；同時，我也不是傻瓜，也不是生活在與世隔絕的荒島上，所以，我按自己的方式進行個人化的表達，周圍的人看了之后，就有希望被打動。如果我拍電影時先考慮別人的需要，比如，許多人不喜歡看長片子，我應(yīng)當(dāng)拍短一點；許多人喜歡大量解說，所以我該加許多解說詞；許多人喜歡聽大量的音樂，我就應(yīng)配音樂，那么我絕對不干了。所以我拍的片子首先要讓自己滿意，才能讓別人滿意，如果我首先想去取悅別人，那么別人和我最終都不會滿意。象段錦川你拍的電影，首先反映了自己的觀點，如果你們有足夠的天賦，那么你們拍的東西就肯定能打動美國人、澳洲人、歐洲人，并產(chǎn)生共鳴，僅僅是因為你表達的是你個體的、本能的、新鮮的東西。當(dāng)我說我為自己拍片子時，并不意味著我是個自私的傻瓜。。